言魈

【桓危】同归07

第三章 总角舞夕共煮酒(一)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三年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稚童转眼长成少年,扁络桓身形拔高了不少,虽不健壮却也不再羸弱,脸色红润透着健康,长开的眉眼更衬得俊美无俦。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闲愁也随之而来,同师父下山回到驭界枢后,扁络桓就一个人坐到了天台上僻静的角落,手中把玩着一根蒲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夏的傍晚暑气仍盛,夕阳西下,斜晖落照山川,晚霞染红半壁天空,霞光万丈,远处锁山河飞鸟归朝,惊得林叶微动,晚风吹来蝉鸣,更添烦躁。

驭界枢统领站在视野开阔的平台上,身着一身轻柔的藏青褙子,抬头看向身旁颀长高挑,仍是穿着深衣长衫,一丝不苟的大弟子,烟眉轻蹙,不由问道:“不热?”

嬴旭危显然没料到时隔多年,师父还会有此一问,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摇头道:“不热。”

话音甫落,嬴旭危的手腕便被师父握到了手里。驭界枢统领轻搭脉搏,指下脉细行迟,往来艰涩,如轻刀刮竹,脉象仍与十年前无异,松开三指,驭界枢统领沉默片刻后,漠然道:“不畏酷热,可算因祸得福。”

嬴旭危不置可否,阖了阖眼,再睁开时转移了话题,问道:“听闻两仪落入了一位天生神力的绮里侠士手……”

未等嬴旭危说完,驭界枢统领神色一凛,冷厉的目光直射嬴旭危,冷声打断道:“此事你不得参与。”

“……”

还未说出口的话被悉数咽下,嬴旭危再次闭上了眼,应道:“是。”

一双手轻柔的落到了头上,揉了揉后瞬间离开,嬴旭危再次睁开眼,只见师父站到了自己面前,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怅惘之色,心下一惊,张了张嘴,终是未发一言。

有些事情,即便心知肚明,仍旧无可奈何,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早在十年前,他就已品透。

驭界枢统领率先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罕见的莞尔一笑,轻声道:“许久没有这样摸过你的头了。”

“师父……”

“此事无论成败,你都将是驭界枢统领,所以,你不可插手。”

“……我知道。”

因为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所以嬴旭危从来不曾任意妄为过。然而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驭界枢统领看向嬴旭危的目光中,更添了几分复杂。

“当年我带你到驭界枢时,你不过才到我腰间,如今都比我高了不少。”

“……”

嬴旭危没有接话,在他的印象中,师父总是冷漠而严厉,从没有过温声细语,即便师叔死时也不曾露出半分悲伤,但是嬴旭危知道,眼前一肩扛起驭界枢的女子,从来不是无情之人。

“近年来,我时常自问,究竟收你们作弟子,于你们,是劫是祸。”

“……”

“清霏看上去利落干练,不过是个容易心软的孩子,小桓更是天性善良,心存悲悯,而你……”

“……师父。”

嬴旭危忍不住出声打断,不愿再听下去,他是个怎样的人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未来无论是腥风亦或血雨,他都会尽自己所能的保护他们,这是他作为大哥的责任。

“……”

驭界枢统领没有继续说下去,负手站在栏杆前,俯瞰着夕阳余晖下的万里山河,面上重覆霜雪,漠然道:“罢了,你去忙吧。”

“是。”

“所谓衡道,呵。”一声嗤笑,打在师徒两人的心上,嬴旭危脚下一顿,只听驭界枢统领喃喃道:“真想让驭界枢毁在我手里。”

“……”

今之所谓行者,犯其上,危其下,衡道而强立之。衡道众所行之道,从来不是善途,嬴旭危阖目掩去所有的情绪,再次迈开了脚步,无论前路几多坎坷,天风海雨逼人,他自一肩承担。

 

正低头编着蒲草的扁络桓侧过头,见嬴旭危坐到自己身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自从第一次去景安买了薄荷糕后,但凡在夏季下山,扁络桓总要想方设法买上几块薄荷糕带给嬴旭危。

“大哥,给。”

接过薄荷糕后嬴旭危没有马上就吃,只注视着扁络桓。眼前的小师弟早已不见当年的青涩,打耳洞,染刘海,身上的衣服也因怕热而特意命裁缝裁开,举手投足衣袖飘飘,颇为风骚。除了外形上的改变,性格也变得越发跳脱,不会再粘着自己,有了心事也不会再找自己开解。

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怅然若失之感,嬴旭危抬眼眺望远方,夕阳落下已久,晚霞隐去,青空澄澈明净,山风拂过,带来一阵凉意。

扁络桓继续倒腾着手里的蒲草,随着草编渐渐成型,看上去像是一只蚱蜢,只是体型肥硕,双腿也有长短,扁络桓似乎不满意,又重新拆开重编。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天台上,一个不停地拆了编,编了拆,一个静静的望着远方,悠悠吃着薄荷糕。天色渐渐暗沉,手中的蒲草也被折腾的失去了韧性,扁络桓伸了个懒腰,见嬴旭危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问道:“大哥,陪我坐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

将手中的油纸捏作一团,嬴旭危顿了顿,对上扁络桓疑惑的目光后,终于开口道:“当初我与你说过,待你能辨是非,若要下山,我绝不拦你。”

“!”

扁络桓脸色一沉,手中的蒲草断成两节,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嬴旭危,扁络桓幽幽问道:“大哥言下之意,是要赶我下山?”

“……”

显然没有料到扁络桓会这么说,嬴旭危面上一滞,随即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反问道:“那你为何回来后一个人躲在这?”

“我……”

扁络桓睁大了眼睛看着嬴旭危,随后低下了头,见扁络桓不答,嬴旭危冷淡道:“听师父说,你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如果你愿意,可以下山找家药店当个学徒,再过几年成亲生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大哥……”

扁络桓抬起头,诧异的看向严肃认真的嬴旭危,勉强笑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嬴旭危转头看了扁络桓一眼,阖眼继续问道:“你愿不愿意下山?”

“……”

嬴旭危淡漠的语气打在扁络桓心上,引起一阵酸涩,扁络桓没有直接回答,扔掉手里的蒲草躺了下来,用手臂遮住双眼,问道“大哥希望我走?”

“是。”

“……”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明知道嬴旭危是为了自己着想,可是这样的体贴让扁络桓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难过的厉害。

“为什么?”

“……”

听出扁络桓语气中难掩受伤,嬴旭危按下不忍,冷声道:“你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衡道众弟子。”

“是啊……”

扁络桓拿开了手臂,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凸月渐盈,远处灯火摇曳。

“我没你那般的铁石心肠,看着那些病人被病痛所折磨,我却无能为力,总是觉得很难过,看见师父和你受伤,我也会很难过,一直教我武功的张大哥去年和师父一起下山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也很难过,可是……”

扁络桓停顿了片刻,苦笑道:“这些再难过,也不会比离开你们更让我难过,我所在乎的人全部在这里,你让我下山一个人去过安稳的日子,我舍不得。”

“……”

嬴旭危睁开眼,低头便撞进扁络桓明澈的双眸中,恍若洞悉一切,只听扁络桓又问道:“师父在干一件很危险的事是不是?”

“……是。”

“师父和你又不打算告诉我和清霏姐是不是?”

“是。”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和清霏姐最讨厌你什么?”

“……”

“不是每次我们犯错被你严罚,而是每次一有什么事,你从来不告诉我和清霏姐,然后自己带一身伤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和清霏姐会担心,会心疼?”

“……”

“大哥,你好自私,真的好自私。”

最后一句近乎呢喃,扁络桓重新用手臂遮住了眼睛,今天的月亮过于明亮,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努力的长大,可是在嬴旭危眼中他却仍然是个孩子,他想要尽自己所能的保护他,却连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嬴旭危离开的声音,扁络桓才放下手臂,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一个人开始数落起了嬴旭危。

“一直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当初明明没得过水痘,非要骗我得过,被传染了还自己躲起来不让我知道。”

“是啊,你很厉害,我和清霏姐都打不过你,但是失控的机关那么危险,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帮忙。”

“锁山河的妖物骚动,你就一个人去逞英雄,你有本事一个人解决,有本事豪发无伤的回来啊,受伤了也不吭声,要不是我闻到了血腥味,是不是连这也要瞒着我。”

“知道怕我担心,怎么不知道什么都不说我会更担心!”

“……”

说着说着,扁络桓越想越气愤,站起身倾尽全力向远处吼了起来。

“大哥是个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着少年变声时期特有的沙哑声音,惊起不远处的几只飞鸟,展翅投入更深的黑暗中。吼完了心情舒畅不少的扁络桓一回头就看见被骂混蛋的人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两坛酒。

“呃……”扁络桓直接楞在当场,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大……大哥,我……我不是在骂你。”

“……”

看着就差脸上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扁络桓,嬴旭危什么都没说,拍开泥封,将酒坛递了过去。

“喝。”

扁络桓接过酒坛,凑近鼻子闻了闻,一阵清冽的酒香就扑鼻而来,还隐有几分香甜的气味。自第一次下山和清霏姐偷喝酒后,两人就一直被大哥下着禁酒令,这次大哥主动邀他喝酒,让扁络桓不免有些惊奇,讶异道:“诶,大哥你终于肯让我喝酒啦。”

“……”

嬴旭危没有理会,径自坐了下来,一口一口的喝着,神色莫辨。扁络桓坐到了嬴旭危旁边,也仰头喝了一口,不同于第一次喝的白酒幸辣浓烈,这次的酒甘爽香甜,十分好喝。佐着明月清辉,山间晚风,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就喝到了底,只见扁络桓双颊眼红,眼神迷离,显然已经喝醉了。

“……”

看着倒在自己身上,抱着酒坛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的扁络桓,嬴旭危放下早已空了的酒坛,任命的将扁络桓背到了身上。

 

注:DLC出来了一些设定与此文不符,虽然是原著向不过不打算更改,今后还是沿用自己的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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