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魈

第二章 馨香怀袖（三）

浓烟从厨房里滚滚而出，没多久便在曲廊回转的驭界枢飘散到了各处，惹得众多弟子呛咳不已。屋外正值雷雨天气，嬴旭危得道消息后急忙将众弟子遣散到演练室，演练室位处驭界枢最下层，较为宽阔可容下所有弟子，而且浓烟向上散去，不曾殃及演练室。

嬴旭危自己则屏息敛气，在一片浓烟中摸向厨房，唯恐起了火灾。刚走到门口，嬴旭危就撞上了灰头土脸的葛清霏和扁络桓。两人都被浓烟呛得涕泗横流，见到嬴旭危后刚一开口就是一阵呛咳。

“咳咳……大……咳……哥？咳咳咳。”

“咳……咳咳，大……”

“……”

不用想也能猜到眼前这两人就是罪魁祸首，抬手一道水柱将两人淋了个通透，嬴旭危嘱咐道：“别说话，用袖子捂住口鼻，先去演练室。”

“唔。”

“唔唔。”

捂住口鼻的两人乖乖的往楼梯下走，嬴旭危眨了眨眼缓解浓烟带来的酸涩，抬脚走进了浓烟弥漫，白茫茫一片根本无法视物的厨房。

“咳。”

甫一换气便被浓烟呛了个正着，嬴旭危用衣袖捂住口鼻，手下蓄力，直接三道术法将整个厨房全部浇湿。

源头被浇熄，浓烟渐渐消散，片刻后嬴旭危终于看清了厨房的现状，只见灶台周壁已被熏黑，灶膛里塞满了半湿的柴火，台沿上有少许面粉，两个鸡蛋，锅里清汤寡水的飘着一团卖相极差的面条。

“……”

嬴旭危黑着脸走回演练室的时候，只见师父也赶了过来，采买回来没多久的厨房掌事老徐和葛清霏、扁络桓两人一同正乖乖的站在所有衡道众弟子的最前面。

想来已经被训过，在师父投来目光后，嬴旭危会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向其他弟子吩咐道：“浓烟已散，可以回去了。”

无人敢多加逗留，不过片刻宽阔的演练室便只剩下五人，驭界枢统领并没有多加责难，转头直截了当的问大弟子，“该怎么罚？”

“此事清霏和小桓该担全责，但老徐亦有纵容之嫌，罚清霏与小桓禁闭一月，今日不许吃饭。”

“嗯。”

驭界枢统领点了点头，好整以暇等嬴旭危继续说下去。

“老徐宠溺过度，外出失察，罚清扫驭界枢上下一月，清霏和小桓每日练完术法后从旁协助。

“啊！”

原本以为只关紧闭的葛清霏和扁络桓忍不住哀叹出声，闻言嬴旭危漠然道：“清霏和小桓加罚十日。”

“什么嘛，每次都这样，不帮我们求情也就算了，还加罚，哼！”

葛清霏颇为委屈的别过头不去看嬴旭危，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来的酸意压下去。小桓来驭界枢已近半年，今日恰逢他生辰，所以她才想偷偷给小桓做一碗长寿面，以前爹娘每逢她过生辰，都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她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厨房的柴火被打湿了。

“不知悔改，清霏加罚一月，再有异议，加罚三月。”

“我……”

老徐急忙拉住了葛清霏，连声道：“没有异议，没有异议，就如大公子所言，我们认罚，属下先带他们去禁闭室。”

一直未开口的扁络桓站在原地不肯动，不理会老徐的暗示，抬头看向师父和大哥，道：“清霏姐是因为我才去厨房的，我愿意代替清霏姐加罚那一个月。”

驭界枢统领淡淡的看了小弟子一眼，也不回答，转头再次看向大弟子。

“既然如此，你二人一同加罚半月。”

“谢谢大哥。”

扁络桓真诚的道了声谢，转头向葛清霏裂开了嘴，一边跟着老徐走，一边不忘小声道：“清霏姐别生气，反正有我陪你，再生气可就不漂亮啦。”

“哼，油嘴滑舌。”

嘴里嗔怪着扁络桓，葛清霏嘟起的嘴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待老徐牵着葛清霏和扁络桓去禁闭室后，嬴旭危站到师父面前，严肃道：“我也有管教不严，失察之责，请师父责罚。”

驭界枢统领没有搭茬，问道：“法术修炼的如何了？”

“……”

“罢了，与师父过几招。”

师徒二人就在演练室对练了起来，只见霎时驭界枢统领周身寒意凛然，起手便是一道针雨，嬴旭危也不闪躲，手中运起一团火焰，将银针悉数融化。

“尚可。”

吐字间驭界枢统领欺身而上，一掌逼至嬴旭危胸前，嬴旭危脚尖轻划，向后退去，运全力接了半掌后又翻身避过掌后的三根银针。银针方擦额而过，一脚又至后背，嬴旭危避无可避，翻身双掌一接，稳稳落地。

未等驭界枢统领再击，嬴旭危凌空而起，一道烈焰从天而降，只见对方挥手化解，飞身迎上便是一道冰泉，嬴旭危以同样的招式相抗，两道术法相消后，两人甫落到地上，地面纵横而起数到烈焰数到冰泉，嬴旭危移步换位不疾不徐。

“使出无间。”

驭界枢统领话音刚落，只见嬴旭危双手打开闭眼凝气，不过眨眼周身迸发出强烈的气势，随即一手烈火熊熊，一手冰泉森寒，两道截然相反的气息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只扑对方胸口而去，未等驭界枢统领接下，嬴旭危再次凌空而起，一火一冰两条蛟龙从双手中腾跃而起，携疾穿云破雾之势袭向驭界枢统领。

“嘭！”

两道法力相抗发出一声震响，嬴旭危落地后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发丝稍乱，衣襟微开，抬眼只见师父仍如先前一般，发丝未乱。

“还需勤加练习。”

“是。”

“罚你前往后山苦练一月，若无精进不得回来。”

“是。”

驭界枢统领上前为嬴旭危理了理头发，似乎想要说什么，开了口却只是淡淡道：“若是没有相应的实力，行难周全，谋而不得，你现在还不够强，毒瘴之事你不得插手。”

“师父……”

“无需再议。”

“……”

嬴旭危阖了阖眼，没有再开口，话已至此，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毒瘴一事师父与师叔布局三年，却从来不曾让自己参与过，先前在景安听闻江湖上出现了一把神剑两仪，得之便可敌遍天下无敌手，引无数好汉竞相争夺，却不知是否有此事有关。

 

正当嬴旭危与师父切磋之际，老徐已经带着两人走到了底层另一边的禁闭室，禁闭室置有桌椅床榻，生活所需物品一应俱全，门边有机械守卫，禁闭期内受罚之人食宿沐浴皆由弟子提供，不得出门半步，

“你们乖乖在里面呆着，晚上我看能不能给你们捎点吃的，大公子也太狠心了，你们正长身体的时候，怎么经得起饿。”

“谢谢徐叔，还是不用了，万一被大哥抓到又要连累你，饿一顿没事的。我们先进去了，厨房被我们弄得一团糟，要麻烦徐叔帮忙收拾了。”

深谙自家大哥严厉的葛清霏连忙婉拒了老徐的善意。看着懂事的葛清霏，老徐叹了口气，摸了摸葛清霏的头，“跟徐叔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去吧。”

禁闭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四壁的照明机关散发出柔和的光亮，两人坐到了椅子上，这还是扁络桓第一次进来，难免感到不适，不由看看这看看那。

察觉到扁络桓的不安，葛清霏出声安慰道：“以前我就被罚过，除了只能看书练功比较无聊，其他的也没什么，而且这次我们每天还能出去帮徐叔清扫，就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

“嗯嗯。”扁络桓点了点头，略带愧疚道：“清霏姐，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才被罚。”

“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临时起意想给你下碗面条，烧火也是我烧的，你只是在旁边帮了点忙而已，可惜白忙活了一场，最后没能让你吃上。”

听葛清霏这么说，扁络桓忙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以前也从来不过生辰，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看着想起往事情绪有些低落的扁络桓，约莫了解一些事情的葛清霏再次安慰道：“不管是不是好日子，都是你的生辰，一年只有那么一天，既然来了驭界枢，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年，明年清霏姐一定好好帮你过，我们不自己烧，下山去吃面。”

“啊，可是万一被大哥抓到肯定又要被罚。”

“我们偷偷的，就算被罚反正也已经吃到了，而且不会连累徐叔，这样才罚得不亏，今天亏死了。”

看葛清霏分析得头头是道，扁络桓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转念又想起刚才清霏姐很生气，忍不住问道：“清霏姐，你不生大哥的气了吗？”

“哼，跟他生气有什么用，他就从来没帮我求过情，整天看上去像别人欠了他几千两一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其实大哥也没罚错，万一真的着火了，这祸就真闯大了。”

“你还帮他说话！”

“呃……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你讨打呢！”

“我错了，清霏姐手下留情，啊，小的知错！”

“哼！噗。”

“噗。”

打着闹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扁络桓指着对方笑道：“清霏姐，你脸上黑的跟个花猫一样。”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头发上都有灰。”

嘴里不饶人，手却忍不住掀起前面的裙摆擦起了脸，擦完了还不忘问：“擦干净了吗？”

“这边还有一点。”

“嗯，这吗？”

“往左边点。”

“……”

站在门外想来看看两人的嬴旭危听着师姐弟有说有笑的打闹，无奈的摇了摇头，伫立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老徐还没摸出厨房，就被嬴旭危迎面撞了个正着，看着手里拎的食盒，老徐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这个……我……我是怕……”

“怕他们饿着。”

“呃……”

被嬴旭危毫不留情拆穿的老徐把刚伸出厨房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嬴旭危虽说还只是个少年，但行事老练，处事公允，在驭界枢已然颇有威信。看嬴旭危面无表情，十分严肃，老徐心下不由忐忑了起来。

“刑法不可偃于国，怒笞不可偃于家。徐叔长我数十岁，其中道理想必比我更为通透。”

嬴旭危淡漠的声线让老徐更是不安，低头忙应道：“大公子说的是。”

“给我吧。”

“诶？”

“子时过后我给他们送去，有劳徐叔将厨房收拾干净，。”

“大公子……”

“去休息吧。”

“诶！”

将手里的食盒交给嬴旭危，离开的老徐忍不住回头看了嬴旭危一眼，眼含笑意。大公子虽说整日里不苟言笑，内心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嬴旭危将食盒放到桌上，端正的坐到了一边，闭目养神。亥时过半，嬴旭危睁眼看了看一旁计时漏刻，挽起袖子，在一个锅里加水生火，将食盒里的饭菜放进去热了起来。

趁加热的时间，嬴旭危拿起揉面盆舀出了一勺面粉，加水，揉面，烧水，撒盐，拉面，下锅，打蛋，调汤。整套动作轻车熟路，想来十分熟悉，不过片刻，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煮好了，嬴旭危将面盛到先前调好汤汁的碗里，又拿出了热好的饭菜，晾在台沿上。

水滴缓慢而有序的滴着，嬴旭危将饭菜汤面装好到食盒里时，漏刻正好滴到子时。拎着饭盒推开禁闭室的门，葛清霏和扁络桓躺在床榻上已经睡熟了。

盛夏的夜晚难掩酷热，床榻上铺了凉席，葛清霏和扁络桓穿着薄薄的中衣，只盖了一层单被，轻轻推了推两人，嬴旭危轻声叫道：“起来吃饱了再睡。”

“……别吵。”

“唔……”

葛清霏打了个哈欠，眼睛勉强睁了下又闭上，扁络桓倒是半眯着睁开了条缝，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在看见嬴旭危后一下子坐了起来，睡意全消，惊讶道：“大哥！”

“嗯？”

被扁络桓一惊一乍吵到葛清霏也睁开了眼，在看见嬴旭危后翻了个身又闭了起来，她今天不想理他。

“小桓，你先来吃。”

嬴旭危将饭菜和面条一一摆到桌上，招呼扁络桓先去吃。不大的禁闭室不一会就飘满了食物的香味，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声音，葛清霏咽了咽口水，继续睡觉。

“跟我置气何必饿着自己，这是徐叔给你们准备的，被我扣到现在，你真不想吃便罢。”

“……”

葛清霏一把拉过单被盖住了脸。

“……”

看样子只要自己在这，葛清霏是不会起来吃饭了，嬴旭危转身离开，嘱咐道：“你们先吃，吃完收拾好放门口。”

“清霏姐，快起来吃吧，徐叔还给我们煮了面条。”吃的满嘴的扁络桓见嬴旭危走了，赶紧放下碗筷，跑过去拉单被，“大哥已经走了。”

“真的？”

葛清霏拉下了单被，见嬴旭危真的走了后，立马起身和扁络桓一起吃了起来。扁络桓喝了口面汤，不解道：“清霏姐，你不是说不生大哥的气了吗？”

一口面条含在嘴里，葛清霏抬手就拍了一下扁络桓的脑袋，咽下后教育道：“你难道不知道出尔反尔，口是心非是女人的特权吗？”

“噢……”

扁络桓吐了吐舌头，又闷头吃了起来。不一会两人就配着菜把两碗面吃了个干净，视线相交，看着对方的空碗，两人都满足的笑了起来。